本帖最后由 海伦 于 2019-5-10 17:19 编辑
“但是相思莫相负,牡丹亭上三生路”,下午的阳光从老馆的窗户洒进来,照着泛黄的书页。我仿佛走进几百年前的世界,走到那棵梅树边,看一幕大胆的爱情发生。 汤显祖的《牡丹亭》美而真挚,让人手难释卷。已经看至《寻梦》,看样子在今晚青春版《牡丹亭》上演之前,是读不完老先生写的传奇了。也罢,明天再重温纸上的温暖吧。 在听涛园匆匆吃完晚饭,骑车来到新清华学堂,晚风中的学堂灯火初上,如梦似幻。检票,在一排十号坐下,欣幸角度还不错,前方就是乐池与舞台,不远处的幕布上“牡丹亭 汤显祖”的墨迹劲健洒脱。灯光渐暗,乐音响起,该入梦了…… “梦回莺啭,乱煞年光遍。人立小庭深院。”精华本的《牡丹亭》没有了《训女》、《闺塾》等场次的铺垫,直接从唱做繁难的《游园》、《惊梦》开始。身着粉色苏绣披风的杜丽娘娉娉婷婷自台侧走出,俨然大家闺秀,秋波流转,脉脉含情。俏丫鬟春香也随即登场。风和日暖,小虫吹出的丝缕在风中飘荡,好一句“袅晴丝吹来闲庭院,摇漾春如线”,丽娘恰是“步步娇”。画廊金粉、池馆苍苔,“不到园林,怎知春色如许!”“皂罗袍”是传唱千万遍的经典——“原来姹紫嫣红开遍,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。良辰美景奈何天,赏心乐事谁家院!朝飞暮卷,云霞翠轩;雨丝风片,烟波画船——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!”深闺寂寞,丽娘感喟万分。伴着“山坡羊”,众花神拥来了英俊少年——柳梦梅。 梦中之情如此大胆,断章取义地看,这份感情简直有轻薄之嫌。但若细读了汤显祖的剧本,再联系舞台上“梦中情”后的“人鬼情”“人间情”,人们才恍然发现这场梦是青春的醒悟、生命的焕发。男花神持碧色神幡,女花神们着斑斓彩衣,箫管与大提琴合奏的乐音靡靡升起,万花丛中,梅树底下,杜丽娘与柳梦梅温情缠绵。 缱绻过后是无比惆怅的梦醒时分。丽娘心有不甘,再来“寻梦”。然而寻来寻去,都不见了,那牡丹亭,芍药栏,凄凉冷落,杳无人迹,十分伤感。 梦中之情,何必当真?唯有杜丽娘,为了这份不知所起的感情郁郁而终,堕入生死的轮回。《冥判》一场可谓浓墨重彩,魔幻异常,亦有极大看点——会喷火的判官,那筋斗翻得又高又飘似风火轮一般的小鬼,还有白衣素缟凄艳无比的丽娘魂魄,处处精彩,掌声雷动。颇耐玩味的是,先是惊艳于丽娘的美,后因知晓丽娘是太守的千金,判官竟网开一面放她出了枉死城,并命功曹引路,嘱花神休坏了她的肉身。看来阴间与阳间一样地晓得“人事”,汤显祖老先生讽喻批判笔力可谓老到辛辣。 一边是“情不知所起,一往而深,生者可以死,死可以生”的杜丽娘,一边是呆憨、痴情的柳梦梅。俞玖林在《拾画》、《叫画》中将柳梦梅的书卷气演绎得俊雅,也将柳梦梅的“痴”“憨”演绎得惟妙惟肖,他对画中美人所说的“酸话”,那一声声“姐姐”,令台下观众忍俊不禁,笑声连连。不过旁人耳中好笑的声声呼唤在“小兰花”沈丰英传神塑造的杜丽娘听来却是如此入耳入心,《幽媾》一场两位有情人终于再度相逢。然后是大团圆的《回生》,柳梦梅在石道姑的帮助下挖坟开棺,众花神齐歌舞,乐声如潮水,丽娘拖着红色的裙裾重生,如绝美的新娘。“柳郎。”“姐姐,我那嫡嫡亲亲的姐姐呀!”二人相依相偎于万花丛中…… 又是大海涨潮般的掌声,在这曲终人散的圆满结局。三日前生生死死的《梁祝》,也曾赢得这样热烈的掌声。2013年清华园迎来“幽兰雅韵”昆曲文化艺术周,喜爱昆曲的我如愿成为一个幸运观众,在台前看青春与梦幻、爱与美、生与死的故事摄魂夺魄纷至沓来。 是的,青春、爱、与美,青春版的昆曲让我们爱上美好却式微的传统艺术。曾经与编剧白先勇先生面对面,忆起他说“很多人都被青春版《牡丹亭》‘青春’这两个字误解了,所谓青春化,其实是恢复正宗、正统、正派的昆曲形式,将昆曲revival(复活),rejuvenate(注入活力)。它不是把昆曲改成新戏或将它现代化。”《牡丹亭》走进清华园,这对昆曲有着怎样的意义,对“人文日新”的清华大学又有着如何的意义呢? 从日暮到清晨,我不再是一个旁观者。窗外是凌晨四点零五分的天空。靠近我的窗台,荷清路的那盏路灯未眠,我亦未眠,又写下这样短短的文字,为今夜在梅边、在梦中的爱情传奇留下小影。晨思昏昏,似梦非梦。是谁说过,只有打动了青年一代,中国的传统艺术才会有络绎不绝的后来人? (原载《清华研究生》2014年1月5日第3版头题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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